Managing By Artifacts, Not Processes

大多数公司都坏掉了。它们通常以两种方式之一坏掉。

一种是官僚主义的泥潭,在那里,才华被无尽的表格和审批流程所吞噬。另一种是混乱的火灾现场,在那里,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永不停止的即时消息和救火会议撕成碎片。

你通常被告知,必须在这两种地狱之间选一个。

这是一个陷阱。问题的根源,不在于你选择了哪种管理风格,而在于你用来构建组织的心智模型,从根本上就是错的。我们仍然在用一百年前的工厂思维,去管理一群靠思考为生的人。

是时候把这个模型扔进垃圾堆了。

存在着一个更好的模型。它就在我们眼前,是我们这个时代创造出最多价值的模型。那就是:我们应该像构建伟大的软件一样,来构建我们的组织。

这不是一个比喻,这是一个可执行的蓝图。一个组织和一个大型软件项目,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:一个由许多独立部分组成的、需要不断演化的复杂系统。而过去几十年的软件开发,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套经过血与火考验的、管理这种复杂性的方法。

这一切始于工程学最根本的动作:分解。你必须先将庞大、模糊的“工作”分解成一个个独立的、定义清晰的模块——也就是那些关键的中间产物。定义它们,是整个系统得以建立的基石。 我们应该把每个产出物看成是一个自己署名的作品。 然后,你才能应用这些原则:

第一,伟大的软件建立在清晰的API之上。 一个好的软件系统不是一团巨大的代码泥潭,而是由许多独立的模块,通过清晰、稳定、文档齐全的API(应用程序接口)连接而成。API就是模块之间的契约,它精确定义了输入和输出,屏蔽了内部的复杂实现。在组织中,团队之间的交付物就是组织的API。这就像一家顶级餐厅的厨房,切配厨师为灶台厨师准备好的、规格完全统一的配料,就是他们之间稳定可靠的API。一个清晰的API能消除绝大部分因猜测和误解而产生的、代价高昂的沟通。

第二,伟大的软件由测试来驱动。 最优秀的程序员践行“测试驱动开发”(TDD)——先写测试,再写代码。这是一种深刻的智力纪律。在动手之前,你被迫从外部视角,用最苛刻的标准来定义“成功”是什么样的。在组织中,这意味着在启动任何项目之前,先定义其可衡量的成功标准。这个“测试”本身,就成了最精确的需求文档。

第三,伟大的软件依赖于自动化。 每一次代码提交,都会自动触发一套完整的测试,即时反馈结果。这是一个客观、无情、不知疲倦的质量守门员。这套“持续集成”系统,用自动化的方式保证了整个系统的健康。在组织中,这意味着我们要用客观的检验系统,来取代充满偏见和疏漏的人工监督。

第四,伟大的软件是不断重构的产物。 代码会腐烂,系统会熵增。伟大的工程师总是在“重构”——持续地改进代码结构,删除无用代码,拆分臃肿的模块。在组织中,管理者必须成为“首席重构工程师”,定期审视并砍掉那些不再必要的流程、会议和报告。重构是组织对抗自身重量、保持敏捷的唯一武器。

第五,伟大的软件痴迷于第一步的质量。 他们深刻地理解“垃圾进,垃圾出”的原则。在一条长长的工作链中,后续所有的努力,都只是在最初那个产出物的基础上进行优化和放大。这意味着,最初那个产出物的质量,已经决定了最终成果所能达到的上限。

但这里有一个关键的警告。这并非是想用机械性的规则来取代人类的判断力。恰恰相反,它使得领导者的品味(Taste)和标准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。

因为系统本身,就是领导者品味的体现。对于那些可以被量化的部分,领导者的品味决定了那个“正确”的公差。而对于更多无法量化的、主观的领域——比如设计的优美或战略的洞见——一个设计良好的系统,其核心任务是确保那些拥有最高标准的大师级人物,能够浮现出来,并被放在关键的“守门人”位置上。他们的判断,就是最终的测试。

这就导向了一个简单、甚至有些残酷的结论。我们衡量一个领导者的标准,不应是他的魅力、头衔或管理经验。一个领导者的唯一资格,就是他能否精确地定义出那些关键的“产出物API”,并以卓越的品味为它们设定世界级的“测试标准”。

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,他就不是一个领导者。他只是一个会议主持人。

因此,管理者的角色必须被重新定义。他不再是监工,也不是沟通的枢纽。他应该是组织的总架构师。

一个领导者真正的工作只有两件:

第一,找到一群最棒的艺术家和工程师,然后给他们指出一个能改变世界的方向。

第二,用最高的标准,去打磨通往这个方向的每一步、每一个“产品”。

忘了流程,忘了官僚主义。

专注于产品。让每一个细节都闪闪发光。


把活儿递过去(由Gemini生成的陈丹青版本)

我这些年,给请去看过不少公司,说是“顾问”,我懂个屁的顾问。我就进去坐着,抽烟,看。一看就觉得不对劲,气场不对,人不对。

哪儿不对?你瞅他们那股忙乱劲儿。一帮顶聪明的小青年,一个个简历光鲜,可凑一块儿,就成了两种德行。一种呢,是“穿制服”的。干什么事都得填表,走流程,一层层报上去,再一层层批下来。人跟机器零件似的,动弹不得,脸上没表情。你问他为什么这么干,他说“规定”。狗屁规定,我看就是懒,懒得动脑子,用一本破规矩把所有人都捆死。这是拿人当傻子。

另一种呢,是“菜市场”。几十号人在一个大群里嚷嚷,出了点事,所有人艾特一遍。看上去特有活力,跟打仗似的,可一天下来,屁事没干成。全是废话,全是表态,全是“收到”。这是拿聪明人当喇叭使。

然后大老板跟你说,没办法,公司大了都这样,你得在“慢死”和“乱死”里头选一个。

我一听这个就想骂人。这是什么混账逻辑?

问题根本不在这儿。问题在于,我们现在都不讲究“手艺”了,不讲究活儿和活儿之间,那个“递过去”的瞬间。

你到个好馆子的后厨看看。一个师傅把鱼杀好了,另一个师傅接过去片花刀;一个徒弟把葱姜蒜切成末,另一个徒弟接过去码好盘。这中间有那么多废话吗?没有。递过去的东西,本身就是话。那鱼,干不干净,那葱,匀不匀,搭眼一看,心里就有数了。这叫默契,也叫规矩。这规矩不是写在墙上的,是刻在手上的。

现在呢?我做一个东西,稀里糊涂,缺东少西,直接扔给你,说“你接着弄”。你怎么弄?你得跑来问我十遍,我可能自己都忘了。这不就乱了吗?为了不乱,怎么办?好,我们写个“流程”,规定你问我的时候必须填什么表。这不就慢了吗?

荒唐透顶。

我们把力气全用在“怎么沟通”上,就没人去关心那个“递过去的活儿”本身,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。

你这活儿要是干得地道,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沟通。

所以这事儿要弄好,就得回到手艺的本分上。

你别管那些虚的,你就盯住一件事:从我手上,交到你手上那个东西,它地不地道?

这一个“地道”,里头学问就大了。

你得先想明白,什么叫“地道”。你做个设计图,什么叫地道的设计图?不是你觉得好看就行,是那个做产品的工程师拿到手,一句话都不用问,就能开干。你写个报告,什么叫地道的报告?不是长篇大论,是那个大老板能在马桶上看三分钟,就知道这事儿该不该干。

把这个“地道”的标准弄清楚了,死磕它,比你开一百个会都有用。

还有,你干活前,心里得有那张“成图”。一个好木匠,一斧子下去之前,那张椅子已经在他脑子里了。我们现在是倒过来,先干起来再说,做一步想一步,最后做出来个四不像。

但光有这些还不够。我顶烦把什么东西都弄成死规矩。

到最后,靠什么?靠人,靠那个“把关人”的眼力。

很多东西,是没法写在纸上的。一幅画的气韵,一首曲子的味道,一个设计的巧思,你说,你怎么量化?你没法量化。那怎么办?

就得靠“懂行”的人。一个好的场子,就得想方设法让这种“懂行”的人,浮到最关键的位置上,让他去“把关”。他说好,那就是好。他那双眼睛,就是所有流程、所有规矩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
他的品味(Taste),就是这个地方能做出的东西的上限。

这么一来,什么叫“领导”,也就清楚了。不是他官儿大,不是他能说会道。

这“领导”,就看他一件事:他懂不懂“好东西”?他能不能带着大家,把一件件“活儿”往“好”里弄?

他要是自己就没见过好东西,眼力不行,他凭什么带一帮人?他就是个管考勤的。

所以啊,这当头的,也别老想着怎么去“管”人。那是监工干的活儿。

你真正的活儿就两样:

第一,你得找到那些真正有手艺的人,然后指给他们看什么叫"好"。

别跟我说什么"人才难找"。好手艺人到处都是,问题是你自己眼力不行,看不出来。一个真正的艺术家,一个真正的工程师,他们身上有股劲儿,那是装不出来的。你得把这些人找出来,聚到一块儿,然后告诉他们:咱们要干的这个活儿,得干到什么程度。

不是给他们画大饼,是给他们看真货。你自己得先见过世面,知道什么叫顶级,什么叫一流。然后你把这标准摆在那儿,说:就照这个来。这叫指方向,不是瞎指挥。

第二,你得把那些好东西,一件一件地琢磨透了。

什么叫"好东西"?不是看起来光鲜的,是真正管用的、耐得住时间的、经得起推敲的。你得像个老古董商似的,拿着放大镜,一寸一寸地看,这个细节对不对,那个地方够不够劲儿。

每一个"产品",每一个从你这儿出去的活儿,都得是你签名的作品。别人一看,就知道这是从你这儿出去的,有你的标准,有你的品味。

别的都是虚的。什么流程,什么制度,都是扯淡。

就盯住"东西"本身。让每一样东西,都闪闪发光。